爱在黎明破晓前 Before Sunrise (1995)

王 小新
公文写作
zh-Hans

这是一部在文艺片界备受推崇的话痨电影,男女主角通篇的对白,是该片公认的特色和魅力所在。

电影简介:美国青年杰西在火车上偶遇了法国女学生塞琳娜,两人交谈甚欢。当火车到达维也纳时,杰西盛情邀请塞琳娜一起在维也纳游览一番,即使杰西翌日便要坐飞机离开。

与杰西一见钟情的塞琳娜接受了杰西的邀请。  
他们一边游览城市,一边谈论着彼此的过去 ,彼此对生活的感想,两人了解越加深刻。他们非常珍惜这美妙的晚上,之后这对恋人约定在半年后再见,而此次约会将会在日出之间结束……

你愿意跟我一起下车吗?

想象有一天,你坐火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游玩。

车上很空,你旁边有一对遇十分吵人的夫妇,于是你为了安静地看书,不得已换了个地方。

换过地方之后,你发现对面有一个女生,似乎同样不堪其扰。你俩相视一笑,开始了一段交谈。

谈话很短暂,但你对女生充满了好感。在火车到站的时候,你该下车了,你犹豫着是否该和女生表达出你的好感,更害怕她的拒绝。

“如果她能和我一起下火车,该有多好?”这无疑是个疯狂的想法,你却禁不住这样想。

于是你从门口折返回女生的位置,开口了:“我有个疯狂的想法,但如果不问你的话,我下半辈子会一直耿耿于怀的。”

女生面带笑意,说:“什么想法?”

你接着说:“我想跟你继续聊天,尽管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觉得我们似乎似曾相识。你觉得呢?”

女生说:“我也有同感。”

你说:“那好,你跟我一起下车,我们在这里到处逛逛聊天。如果你觉得我是变态,你就乘下一班火车走。”

女生很显然有些吃惊。

你接着说:“设想一下:20年以后,你结婚了,你的婚姻很失败,你不再爱你的丈夫。于是你开始回想这一辈子你见过的每一个男人,设想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会是什么样。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就当这是一次时空旅行,你从20年后来到现在,来看看你当初错过了什么。然后你会发现,你并没有错过什么,我也和你未来的老公一样,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于是你很高兴自己并没有错过什么。所以,跟我下车,来证明你未来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上面这个搭讪方式是我见过最富有浪漫色彩的,同时这个场景也是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的开头部分。

这是一部在文艺界备受推崇的话痨电影,男女主角的通篇对白是该片公认的特色和魅力所在。

这一系列的另外两部分别已于2004、2013与大家见面——《爱在日落黄昏时》、《爱在午夜降临前》。

时隔九年聚在一起,相同的两位主演,不同场景。想想就已觉得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九年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是一个缺乏特定意味的数字,它长过他们人生诸如求学、工作(更不用说恋情)等哪怕是最稳定的任何时期。

所以说对于一个早熟的孩子,他的成熟是假的。如果所有高度的情感可以极端地浓缩在某个瞬间,那么,要体悟到这个瞬间的意义却绝不是短短几年就可以完成的。因此,那些过早经历了人生许多事情的孩子,他们的过去其实并没有“完成”,相反,这种“过早”和“浓缩”反倒令他们失去缓缓品味之的可能,反而生长出某种偏狭的东西来。

这里,我想起了关于这三部电影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在你看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个经验,你先看哪一部作品你后来就会比较偏爱哪部作品,至今我还没遇到例外。因此你面对的是一个命运问题——你到底先看哪一部呢?” 

 

感情该有一个怎样的出路

我对所有文艺、浪漫情怀都极其认可,但本身却做不出甚至很排斥一些这样的行为,认为这只能在剧本和故事里才能出现……

这也是构成现在矛盾的我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矛盾最简单的概述,大可分为白天和夜晚的自己;白天我在一个很少会有交流的环境下上班,每天“污头垢脸”的我难以想象能够是做与文字有关的事情。

而到了晚上却有听抒情的歌,看抒情的故事。

设想是如果仅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这样的那也是可以接受的,最害怕的就是当周围人要把你定义成一个这样矫情的人时会让我很不知所措……

怀着这样的处境在二十岁将来之际看完的《Before Sunrise 1995》——简简单单的只有两人对话但却要比中国所有的青春片、爱情片更要精彩。

人们总说爱情是完全无私的付出,但通常我理解的爱情则是:两个不知该如何独处的人在一起逃避。

仔细想一想,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自私的。 

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望向我的目光。 这就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属于我们——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就好像,我是在你梦里,而你也在我梦里。 

他们的这个夜晚就是这样。

我们今晚其实也是这样。如果我们知道我们下周还会再见面,就不会有这种感情了。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很不一样的特质 ,你不能取代任何人失去的就失去了 。 我喜好他在我眼光移开时 偷偷看我的感受。 人们只是随意留情,甚至即使是认真的感情。 

离别之前,当杰西发出人们为什么总觉得感情一定要维持一辈子的疑问;塞琳娜:

“这真的是我们最后的一夜吗?”

“我们以后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你之前提到过以后几年的光景,一对夫妻会开始厌恶对方,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因此而感到厌烦我想我会有相反的发展,我对一个人越是了解就越是能真正的去爱他,他会梳某种发型,他会穿哪件T恤,他在某种场合一定会讲的故事,我相信那会是我爱一个人最真实的境界。”

让人单纯而怀着美好祝愿的相信爱情的至高境界是平淡的。

随着而来的火车站别离更加深化了他们对下一次见面是否还能保持像这样的困惑, 

但却忘记了另一种让爱情失去最初鲜红颜色的可能,那就是,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遇到各自生活中的人,然后顺理成章的忘掉对方。

《挪威的森林》中,人到中年的渡边伴着beatles的老歌暗暗对自己坦白:“我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如此这般地忆起直子的脸。而且,随着岁月的消逝,时间花得愈来愈长,尽管很叫人感到悲哀,但却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

而那时的直子何尝不是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个人”。

在一起害怕惯性的破坏力,分离害怕遗忘的侵袭,感情到底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出路?

电影终将散场,但故事仍在继续

杰西说他总觉得假如我能接受事实,接受他那种天生就很艰难的命运,他可能就不会那么愤怒和痛苦,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是他根本不甘心接受。

塞琳娜说:‘’人们可以过着用谎言编织的一生,我的祖母与祖父厮守到老,我本以为他们的爱情很简单很单纯,但她向我坦白说她的一生都在想着另一个她爱的人,她屈从了命运,太可悲了‘’

我们不能赋予自己高于作品中人物的权能,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的设身处地的感受,在作品中是这样,在生活中也是这样:

我不可能让比自己年轻的人明白那些超越他们年龄阅历的道理,如果我对他们说:“你们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后来会怎样。” 那么,我即便不是在扮演上帝,也至少是在扮演先知。

影片最后的几个镜头慢慢的扫过他们共同走过的那些地方,埋葬着无名死者的公墓;狭长的走道摆着他们曾倚窗坐过的圆凳;遇见算命女人的喷水池;将无数水中的尸体冲到岸上的寂静河流;喝酒看星星的青草地以及草地上空掉的酒瓶。

如果这些固定的场景有记忆,他们会比我们的记忆更持久,更能抵抗时间。

蔡智恒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有这样一段话:电影终究会散场,但人生还是得继续。

时间和爱情到底谁胜谁负,不是能由得一场电影来决定的。

期待下一个九年,经历相遇、错过、重逢,从激情到平淡,下一步导演还会安排出怎样的爱情?

人生短暂,珍惜当下。

第二部爱在日落黄昏前 Before Sunset (2004)

从《Before Sunrise 1995》到《Before Sunset 2004》,戏里戏外都是9年。看完前作,似乎最大的一个悬念是——他们六个月后有没有如约相见?

仿佛巧合的是,在后作《Before Sunset》的开头,杰西带着记录九年前这场邂逅的小说来到法国巴黎的签售会时。

女读者向他提出的是相同的问题:你们六个月后见到彼此了吗?男人的回答很聪明,他说你可以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测试,如果你认为他们相逢了,那么说明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如果你不那样认为,那么可能你是个怀疑主义者。

此时的女主角席琳正淡淡地微笑着出现在书店签售会的角落。

如果说前篇讲的是一生仅有的最浪漫的一夜,那么Sunset讲的就是最遗憾的错过和最难得的重逢。年轻时的浪漫如同9年前的日出一样朝气蓬勃,年过三十的现实生活就如同9年后的日落一般暮暮沉沉。

在电影无休无止的对话开始之前,Celine说她得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天你赴约了吗?”

然而真正的回答在后来男女主人公走下船后的聊天中。女人说: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我,我们每天不停地做爱,你还能写出那样的小说吗?男人耸耸肩说:我倒乐意接受这样的挑战……

他们的对答经常是半真半假的,这种半真半假的对答虽然很幽默或者很揶揄,但却充满着忧伤和魅惑,然而,全部的忧伤和魅惑不过是因为他们如今所身处的现实以及对此的了悟。正因为如此,当男人玩笑一收的时候他会说:I know。It's not about sex。

其实更恰当的说法是:It's not about time。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真的重逢了,即便给男人足够的时间,他能写出同样的作品吗?无论你乐观还是悲观,我想你的回答都一样会是否定的,那个提问的女记者显然太入戏了,我说过,太入戏的人才会在影片结束后问关于“后来”的问题。

这里,我又想起了关于这两部电影的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个朋友对我说:“在你看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个经验,那就是先看哪一部作品你后来就会比较偏爱哪部作品,至今我还没遇到例外。因此你面对的是一个命运问题——你到底先看哪一部呢?”

这的确是个“命运问题”,因为在我看之前,我当然无从选择,而如果我看过了,那也就不存在所谓选择了。

既然无从选择,那么这就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重要的不是“你先看哪一部”,而是“为什么先看哪一部就会更喜欢哪一部”。这里有并非“经验”或“概率”的因素,也就是说,得出“先看哪一部就会更喜欢哪一部”这个结论是存在某种“命运的必然性”的,违背这个结论倒可以被归为“概率”这样的偶然因素。

事实上,更进一步说,这个结论是两部作品都非常成功的重要证明,在呈述理由之前,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设我们总是更喜欢后看的这一部,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每一部作品都不具有“完成性”,都缺少落在作品之外的一些事。

也正因此,我们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应该将《Before Sunrise 1995》和《Before Sunset 2004》看作是两部彼此独立的作品,我得说这两部作品当得起我们如此看待它们。

然而,我们之所以需要如此提醒自己,又恰恰是因为我们无法同时观看这两部作品,我们无论先看哪一部,这部作品就会参与构成我们自己,然后在接下来看另一部时,那样一个被构成的自己就会参与进来。这是自然并且合理的事,妨碍我们独立地看待作品的并不是先后顺序,而是我们对待它们的方式。

现在我们回到开头的这个问题上来。

在事先,两个年轻人一定相信彼此都能如期赴约,这同他们当时真实的愿望相一致。而事后,席琳由于某种原因未能赴约,当她在听杰西同样说也没去时则生气的问:“你最好有个好的理由!”

可见,席琳一样在意男主角是否赴约。多年之后的她依然还在原地,和当初定下约定时一样,希望对方(同时也希望自己)如期赴约。

反过来,对杰西来说也是一样的。他如期赴约但没有见到席琳,在痛苦甚至愤怒之后认定她一定有某种足以让她没能赴约的理由,而多年后的重逢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样的理由——女主角最爱的外祖母去世。

但是,他因此释然了吗?

不,没有。他更痛苦了。

若是女主角早已忘记了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恐怕倒远没有那么痛苦,但问题是,当他的预料印证之后,痛苦反而更深了。

他在游船上仰天浩叹:“Why?Why you didn't come?”女主角知道他在问什么,却答非所问:“I told you, my grandma……”男主角回答:“I know。But why?”

于是,我们看到,对于两个当事人来说,对这个约定“应当”兑现并无分歧。作为旁观者的我们,若有分歧,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他们到此为止,这样可以保有一个关于“那一夜”的美好回忆。

但即便如此,我得说,正因为这样想的观众是为了避免“相互厌恶”成为事实,因此,在这个约定发生的当时,他们恐怕仍会希望两人都还有同样热烈的赴约的愿望(也就是说主观条件没有改变),这也就事实上没有否定那个“应当”。

不同仅仅在于,这部分观众希望将“是否赴约”的决定权交给身外的不可抗力,从而将他们从这种两难的抉择(“赴约但后来相互厌恶”和“没能赴约但留下美好回忆”)中解脱出来。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想法是出自悲观或者孱弱的心灵。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看清了:从主观意愿的角度来说,两个问题并无多少不同。真正带来不同的,是那些超越主观意愿的事,那些我们称之为“命运”的事。

如果两位主人公的九年之中仍旧保持着对彼此的爱(倘若你不否认这一点),那么,他们九年后在完全不同于当初的情形下重逢,才真正具有某种悲剧的性质。反之,则不具有或者说至少是弱化了这种悲剧的性质。

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说“超越主观意愿”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将决定权交给了“外在事物”(哪怕是神或者“上天”),那是对古希腊命运悲剧的古典式的理解。我们如今所谈论的“命运”,它虽然超越主观意愿,却仍是要求我们参与并且承当的。

换言之,“那天你赴约了吗?”——这不是一个主观意愿的问题,同时也不是纯粹的物理时空中是否在场的问题,即便有无比充分的“外在理由”,我们仍然要给出问题的回答。

导演在拍摄后作时必定为了寻找女主角没有赴约的“不可抗力因素”的理由而煞费苦心,但最后的结果似乎仍不充分。

至亲的去世足以构成女主角没有去约定地点的理由,但不足以构成她没有与男主角重新取得联系的理由。比如,她完全可以请好友代去等等,只要她的主观愿望足够强烈,她甚至可以托付陌生人……这都不是问题。

看起来这个设计的确有点牵强,是后作为数不多的缺憾之一。不过,你是否意识到,缺憾首先不在于这个外在的理由是否充分,因为只要足够精心,外在的理由总还是可以“设计”的,而我关心的始终是无法交给作者去“设计”的主人公的抉择本身。

事实上,我们真的需要有那么一个似乎与这个约定分量均等的理由才能解释我们没有赴约吗?为什么不能是其实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我们就是没有去呢?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两人都有这样的主观意愿,又没有什么外力阻挠,那为什么没有去?甚至,有人跳到后作中去,对我说:你看,男主角结果不是去了吗?如果女主角的愿望和男主角一样,那她怎么可能不去?

这里,我要说的是,看待作品有两种不恰当的视角,其中之一就是“上帝视角”。在拥有这种视角的人们看来,作品就是他们主观臆想的试验场,他们同时具有上帝的全知和全能,已然掌握了全部过去和将来,他们俯瞰着这个世界,然后再操纵棋子一般地操纵主人公。黄易之流的作品就适合这类人,

他们可以尽情假设自己跳跃到任何时空且同时带着自身全部的历史!而回到本文所谈论的作品,请问女主角在赴约之前如何知道男主角会赴约?如果不能知道那又如何能成为决定的根据?

显然我们不能赋予自己高于作品中人物的权能,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设身处地,在作品中是这样,在生活中也是这样:

我不可能让比我年轻的人明白那些超越他们年龄阅历的道理,若我对他们说:“你们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后来会怎样。”那么,我即便不是在扮演上帝,也至少是在扮演先知。

还是想一想看吧,在我们年少而不经事的时候,都是根据些什么来作的决定,作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决定。正如女主角在游船上说的那样: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一生可以遇到很多可以相爱的人,但到后来才发现,其实远远没有那么多。

这句话倒可以作为她缺席那个相约的重要原因。

我始终在强调不要以上帝视角来看待生活,有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一定有后来,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认清。比如:失去以后,我们才回过头来意识到它的重要,然后甚至随着此后意义虚空的人生的延续而凸显得越来越重要,这就能解释这世界上何以会有那么多的扼腕和追悔莫及?

席琳在此后不是没有遇到任何人,事实上她交过很多男友,也和他们做爱,然后又因为这样那样而分手。每一次的情感交往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令她猝不及防地想到那一夜,更令她想到过了约定的那一天之后,她已无可能再与男主角相遇。我们看到她也一切如常地完成她的学业,然后上班、交友、恋爱,但是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她没有少做任何事,但都没有那么投入,有点打不起精神,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从她身上抽离。

不知不觉,这样过了九年。

九年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是一个缺乏特定意味的数字,它长过他们人生诸如求学、工作(更不用说恋情)等哪怕是最稳定的任何时期。

所以说一个早熟的孩子他的成熟是假的,如果所有高度的情感可以极端地浓缩在某个瞬间,那么,要体悟到这个瞬间的意义却绝不是短短几年就可以完成的,因此,那些过早经历了人生许多事情的孩子,他们的过去其实并没有“完成”,相反,这种“过早”和“浓缩”反倒令他们失去缓缓品味之的可能,反而生长出某种偏狭的东西来。

你不能简单地去揣度女主角此后的九年,不能简单地去设想她每个孤单的夜晚或者寻常的瞬间里那些微小的心情。绝望不是一个词语,虽生犹死也不是,而比此二者更不堪承受的是,你甚至无法确证你是不是“真的”错失过那样一件如今被你视为最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此刻你是那个没有赶上泰坦尼克号的杰克,你是没有邀请特丽莎来布拉格的托马斯,你不是上帝,因为你在那些重大的时刻没有出现,因此那些所谓的重大全都不是“事实”。你没有办法去为一份你从未真正经验过的感情或者一个你从未真正遇到的人去死。

现在我们再来回想一下女主角的问题:“那天你赴约了吗?”

你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种对于未知情况的询问,还是对于某种既定情形的求证,抑或兼而有之?

当我们的女主角度过了那难以形容的九年,忽然有那么一天,在她所常去的书店看到了这样一本小说的宣传,那个情节“似曾相识”,接着她又看到了作者的名字。她说她于是就明白了,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总要以某种方式承当下来,无论是直面还是自欺,我们不能像动物一样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而不对之有任何作为。然而,虽然她怀揣疑问,却始终不存在一个发问的对象,那个可以给予应答的对象的缺失,恰恰是她这个问题产生的原因。

于是,我们看到,女主角忽然停下脚步,问了她在心底埋藏了九年甚至更久的问题(因为那是个“宇宙奥秘”的问题)。而之前都是礼节性的寒暄,她甚至“关切”地问“你不是要去赶飞机吗”,好像是在说“不要紧吧”或者“若是忙就算了吧”,但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些问题。

当杰西看到她后不是显得态度生硬或目光流露怨恨,相反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她受到了有力的暗示。这是第二次暗示,杰西的小说已经给了她第一次的暗示,为此她看了两遍,并非为了确定“当初发生过的事情”,而是为了确定她此刻是否足以问那样一个问题——

那天,你来了吗?

九年之后,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风风火火的年轻人,生活已经给了他们太多。

请勿在那一刻就说“他们还能再续前缘”,不,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女主角在那一刻所能想到的,可能不过仅仅是求证因为那一次的失约她所错过的究竟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一种人生。

《Before Sunset》在这一点上是杰出的。我用不着再赘述其后发生的情形,因为它是那样地自然,虽然这种自然,是由一系列不自觉的紧张、试探、犹疑、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徘徊、蹉跎、急切、欲言又止、靠近又荡开等等环节所共同组成的。

影片的最终还是没有点破两人的心意和决定,悬念恰到好处。好就好在你觉得之前的九年时间虽然被耗费,但终究还是值得二字。试想若是当初两人真的重逢,倒也极有可能如男主角在小说稿中揣想的那样,“疯狂做爱然后渐渐地开始彼此厌恶”,女主角对这个揣想评价说:“那很合理。”于是,这漫长的九年足以教会他们不再轻易地错失任何东西。

我想到在路上行走的过程中两人曾谈到“如果世界末日来临”的问题,男主角开玩笑说他肯定不会再谈他的小说,但还是会讨论宇宙奥秘的话题,“当然是在旅馆房间疯狂做爱的间隙”。

这个问题的产生并不是偶然,想想看,倘若男主角真的到点即离去,那么,所剩下的这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何尝不是末日前夕?

男主角将女主角拉到长凳上,作欲ML状,女主角虽面带笑意却是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男主角小小的性冒险——这个拒绝同前作中公园草地上的拒绝是完全不同的。

前作中的这个小小的抵抗环节,原因是“若我同你做了分离后我就会很难受”,显然,年轻的女主角的目光是朝向“未知的未来”的,那一夜纵然会令她“很难受”却仍只不过是“一夜”而已。当她以那样的“未来”来度量自己当下的行为,她会觉得做爱这件事会令这一夜拥有一种不适宜的“沉重”,若那只是“一夜”,它就该那样“毫不现实”地流逝过去的。

而作为观众,我们分明看到的却是不管她同意与否,发生什么或没发生什么,这都将是决定性的“一夜”。

但是,九年后的长凳上,女主角的拒绝是这样说的:“今天并不是世界末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这话其实是在说:若这是一件可以做爱(也并非做爱,只是轻度猥亵而亲昵的行为)便了结的事,那就并不是我所想要的,那就并不是值得我用了九年的时间去追问并期许着回答的,不,这不合时宜,这不是我所要的回答,九年后的此刻,我所问的已不是当初的一夜,而是“一生”。这个“一生”,并不是年轻时郑重承诺却不知所谓的字眼,而就是过去这九年的每分每秒,在你尚未出现的时刻,我早已经验到那些“物理上即将到来的日子”。

我们的男主角开始是不知所措的,对他来说重逢是他不切实际的期望的出乎意料的兑现,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始相信她真的就在他面前,然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去领会女主角此刻身处与他同样的地点,然后他才能问得出那一个浩然长叹的“why”。之前他所能端出的模样是戏谑,是无法和盘托出的热切,他并不是仅仅要确定九年前的邂逅的意义,他更要确定的是这九年的时间所赋予彼此的一切。对于这九年,同女主角一样,并不是一个“世界末日”便可作为所有的和最终的了结。

令我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影片的高潮,前往女主角家中的那段车程。男主角终于可以对一度失控的女主角道出了他九年来深刻的痛苦,他向女主角描述他的梦境,over and over and over,那梦境深深刺痛了我的内心。

“你怀孕了,你躺在我面前,你让我不要碰你,可我还是碰了,我触摸到你的足踝,你光洁柔软的皮肤……醒来时总是泪流满面……”女主角忍不住抬手去抚摸他的头发,但又触电般地收回。

我相信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够和我一样触及到这样真实的感受。